2013年十月在国内上映的热门影片《了不起的盖茨比》改编自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的同名小说。电影上映后舆论界褒贬不一，有评论认为导演尊重原著，注意细节，很好地还原了故事情节；也有评论说电影节奏拖沓，重点不清，并没有很好地表现出原著中最为核心的梦碎后的幻灭感。但电影主题曲Young and Beautiful却几乎得到了评论界的一致赞叹，并获得了第56届格莱美最佳影视音乐奖的提名。那么，作为该剧背景音乐的这首歌曲又是如何展现盖茨比和黛西在这场荡气回肠的爱情悲剧中的心理和情感变化的呢？
一
首先，我们不难发现这首歌曲的歌词是“我”对“你”的一种直接的表白和倾诉。整首歌曲中，“I”出现25次，“me”18次，“you”25次。也就是说，表达“我”这个含义的人称代词总共是43次，但“你”只有25次，并且从头至尾都没有“你”的宾格形式，所有的“you”都是以主格出现的。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即“我”和“你”是处在一种完全不对等的关系中的。“我”一直在呼唤、在倾诉，但却得不到，或者很少得到“你”的回应和答复。这其实就已经告诉我们这段爱情只能是一个悲剧，一个“我”自说自话的独角戏。“我”以心相交，以身相许，换来的却是敷衍，是不屑一顾，这段“我”如此珍重的爱情其实只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但“我”却永远不愿放弃的幻梦。从这首歌词的结构看，第一段用极为简略的前三行就交代完“我”几乎全部的人生，而花了整整四行来追忆几个盛夏的夜晚。在这里，时间的延续和文本的长度完全不成正比，叙事节奏的巧妙掌控暗示了“我”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就是那几个盛夏的夜晚，我们仅有的那段相知相许的时光。但是我们也知道，盛夏极短，接踵而至就是凉秋。所以这里实际上隐隐透出一股气数将尽、繁华尽落的前兆。
而理解整首歌曲更重要的一点就在于“我”自始至终的自欺欺人的态度。在这里，表达出这种意向的地方就在于这个“you and I”。为什么不是“we”？因为“我”和“你”其实从未真正的合二为一、心灵相通过，即使是在我们最相爱，最依恋对方的时候。这段爱情的毁灭几乎是一种必然。纵观全篇，整首歌里没有一个表达“我们”意向的词，这在一般的情歌里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从这段独白里我们也可以隐约感觉到“我”其实是认识到这一点的，但是“我”依然不愿放弃，还在竭尽全力的挽回。这种情感在下面的副歌部分歌词中表达的更加明显和强烈。
在经过了前面的种种铺垫、隐瞒、自欺欺人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最真实最迫切的念头，小心翼翼地向“你”发问：“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我”拿出我全部的青春、财富、热情和灵魂，向“你”交换这样一份真正的爱情，但是，还没等到“你”的回答，“我”就仿佛害怕听到答案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that you will ” 。但是“我”真的相信了吗？不，“我”仍然在期许着“你”的答案，所以最后，“我”再一次向“你”重复了这个问题“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这里也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就是最后的这个问题里不再有“young”了。在前面的歌词里其实我们已经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我”早已不再年轻，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说出“I've seen the world”这样饱经沧桑的话语来？除非他太过狂妄自大。所以在这最后一次的发问中，“我”自觉地抹去了这个选项，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再一次向“你”妥协，向现实妥协，却仍然没有得到“你”的答案。有的只是“I know”，有的只是“我”自己的幻想和对自己的欺骗。
接下来歌词的第五、六段提升了整首歌的高度，并且加重了整首歌的幻灭感。这两段简而言之就是写“我”对着上帝的祷告，“我”在“你”这里寻求回应而不得，最终只得把自己的心声倾诉给上帝，希望能够在天堂相守。上帝的称谓也从“dear lord”变成了“father”，“我”已经不再是上帝的仆从，而是上帝的孩子，请求上帝像怜悯他的孩子一样怜悯“我”，这种关系的拉近进一步表现了“我”想实现这一愿望的迫切。这一段几乎痛不欲生的祷告让我们不能不想起纪德的《窄门》，它同样讲述了一个爱情悲剧故事，在这本小说的扉页上就有这样一句话：“通往天堂的门是窄的。”这其实就已经给了“我”答案，天堂里是不会有“我们”的，因为这“窄门”只能经过一个人，你要么选择拯救自己，要么就依然翻滚在这红尘中不得脱身。
那么，“我”究竟是如何抉择的呢？接下来两段副歌的重复给了我们答案：我仍然不愿放弃对“你”爱意，“我”放弃了上天堂的路，只能无法自制地再一次一遍一遍地向你发问，“你”的回答已然成为“我”存在的理由。可是，依然没有回答。在“我”最后一次问出这问题之后，一切归于沉寂。“我”终于不再纠缠，终于承认了这一切的幻灭，终于不再自欺欺人，然而“我”也终于失去存在的理由和意义。整首歌就是在这样一种彻底的幻灭中结束的。
歌手Lana Del Rey通过声情并茂的演唱对这首歌的诠释几近完美。歌曲为四四拍，也就是强弱次强弱的节拍。在唱前三句时，强调节拍的鼓点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唱到第四句“hot summer nights”才开始有清晰的但并不强烈的鼓点，再一次地强调了什么才是“我”真正的心之所系。而在副歌部分想起时，鼓点已经强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每一击都重重打下，完全成了“我”在向“你”发问时无法控制的心跳，一下一下强烈到疼痛的地步。而我们也可以注意到，每一次重音也都落在之前强调的“when”、“will”、“still”之类的词上。而最后在自问自答时每一个“will”都越来越轻，仿佛“我”也已经无力再去相信这已然破碎的一切了。在第五段的祷告中，一连三个“oh”的出现打破乐曲原本的连贯性，而歌手也适当改变了自己连绵的气息，营造出一种破碎感。这种处理就使得这三个短句看似赞美，但听上去却更像啜泣，因为这一切都与“我”无关。而最后在唱到“我”一句诘问的时候，歌手放弃了她原本低沉流畅的嗓音，而改用飘忽空灵的气声，仿佛一切落幕后“我”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带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和无能为力，像是永远也不愿落地的枯叶，缓缓追随着这个永远追不到的答案，带着绝望与幻灭彻底地逝去了。
二
随着电影情节的不断发展，这首歌曲可以说是唱出了盖茨比对黛西的一片痴情。歌曲在电影中的反复出现也更说明了这首歌曲在倾诉这个爱情悲剧时的线索作用。歌曲第一次出现是在电影的45分钟处，作为贝克小姐向尼克讲述盖茨比和黛西相爱的故事的背景音乐。五年前的夏天，盖茨比和黛西相遇在黛西的家乡——小镇路易斯维尔。他们彼此深爱，但彼时盖茨比只是一个一名不文的穷小子，而突如其来的战争则彻底粉碎了他们在一起的可能：盖茨比参军，战争结束后未能归来，而原本等待着他的黛西没能经受住未婚夫那串35万美元珍珠项链的诱惑，选择了订婚。在婚礼的那天早上，黛西收到了盖茨比的来信，虽然一度情绪崩溃到扯断了那一串订婚项链要求取消婚约，却最终还是选择了嫁入豪门。这一段背景音乐采用的是交响乐的形式，歌曲副歌部分的主旋律始终若隐若现。在回忆他们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时，只采用了提琴进行伴奏，轻柔和缓的琴声把这一段夏日情缘衬托的愈发温柔美好，引人入胜。而在未婚夫汤姆为黛西戴上那一串珍珠项链时，人声开始出现，开始缓缓吟唱那句副歌的歌词——“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仿佛是在提醒黛西不要忘记曾经的誓言，不要忘记她还有一个为了她出生入死的爱人，而这也正是盖茨比在信中写给黛西的内容：他希望黛西能等待他重归故里。在黛西看到盖茨比的信件情绪崩溃时，人声也随之缓缓消逝，交响渐强，告诉我们此时黛西心中的天平仍是倾向盖茨比的，而这也可以说是全片中，黛西对盖茨比的爱表达的最激烈、也最真实的一次。然而随着交响伴奏的渐弱，我们不难看到黛西在经历了这一场最后的抗争后，她所做的选择是彻底放下盖茨比，放弃他们的爱情，这缓缓消逝的旋律就是他们爱情的最后挽歌。他们确实曾经深爱过，但正如贝克小姐所说的“But it was too late”，这一切都太晚了[1]。在贝克小姐向尼克解释，盖茨比的豪宅就在黛西家对面，每晚庄园里的夜夜笙歌都不是巧合，而是盖茨比为了拉近和黛西距离的刻意安排时，主旋律以钢琴独奏的方式再度出现，和缓清澈，哀而不伤，仿佛正是盖茨比本人向观众诉说着他独自一人五年来默默的等候和守望，渴望重逢却又害怕一切已物是人非的进退两难。
歌曲第二次出现在影片55分钟处，在尼克的安排下，盖茨比和黛西五年后再一次见到对方。这一次为了表现出两人之间亲密而又疏离，几乎要喷薄而又苦苦压抑的微妙情愫，歌曲副歌部分的主旋律仍选用了钢琴来演绎。但是这一瞬间难得的久别重逢的喜悦很快就被两人之间弥漫的尴尬气氛冲散了，于是音乐也随之戛然而止。
第三次音乐的出现是全片的一个小高潮，也就是在全片一小时处。盖茨比带领黛西和尼克参观他的城堡这一段。这一段也是全片中该背景音乐持续最久的一处，一直持续到黛西半卧在盖茨比抛洒的衣物中落泪而结束。盖茨比和黛西度过了相逢后最幸福的时光，他向她尽情展示他的财富：豪宅、游艇、数不清的高级订制和庭院中来往的名流，他向她证明他已再不是五年前那个一名不文的穷小子，现在的盖茨比有能力给她能想到的全部幸福。他拿出他的所有来期待她的光临，就像他对尼克说的那样：“She makes it so splendid，don’t you think，old sport？”有趣的是这段背景音乐的处理，歌曲主歌部分的人声几乎都是若隐若现的，歌手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像是唱着久远的回忆；而副歌部分则加重了力道，人声开始盖过伴奏成为主角，反复吟唱着那一句“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I know you will，I know you will”。这与我们之前所讨论的歌词想要表明的情绪也是可以呼应的：“我”的经历和财富都不是重点，“我”所在意的只是我们曾拥有过的一个夏天的回忆。“我”心中真正想要向你索求的，也就只是这么一个问题：“当我青春不再，容颜已老，你是否还爱我？”而对主歌部分的刻意虚化，除了想强调副歌这一关键句之外，更是暗示了这一次重逢的喜悦不过是一场盛大的幻灭，盖茨比心心念念的“repeat the past”也不过是他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最后黛西流着泪，但最终还是未说出让她难过的原因，更是在告诉我们，她虽然有留恋，有不舍，但她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现在，而不是陪着昔日恋人一起重返旧日时光。
这段旋律的最后一次出现是盖茨比在找到黛西后所举行的一次盛大宴会上，黛西带着他的丈夫汤姆一同出席。宴会一如既往地纸醉金迷，参加宴会的人们也毫无忌惮地放浪形骸虚与委蛇。宴会上，黛西在汤姆面前毫不掩饰对盖茨比的赞美和偏爱，全然不理会汤姆的不满，甚至和盖茨比一起对汤姆冷嘲热讽，这让盖茨比生出了他马上就要实现他重回旧梦的错觉：他可以带着黛西，回到他们相遇的地方，重新开始，放下一切共同生活。然而事实上，黛西只是沉湎于这一片绚丽的光影声色中，沉溺于一个近乎完美的情人带给她的无尽的虚荣和满足中，甚至把盖茨比对她的追求当作对汤姆之前屡屡出轨的一种报复。在这样一种浮夸、肤浅、交织着欺骗和隐瞒的背景下，这一次旋律的改编和之前几次的大相径庭，采用了上世纪20年代最风靡的爵士风格，一改前几次的纯净、清澈和专注，变得流俗、轻率且华而不实。只有在中间穿插着盖茨比对黛西的告白时，音乐才会切换为之前的钢琴版本，盖茨比对黛西的痴恋和真诚是这场虚假幻梦里唯一的真实。结合之前对歌词的分析，我们可以把这一段爵士当作黛西对盖茨比爱情的回复，她早已不在乎所谓的“爱情”，就像尼克在片尾所说的那样，对于黛西来说，豪宅、宴会对她来说已然足够，而她的爱情，早已随着婚礼清晨撕碎的那一封来信，随着丈夫汤姆的一次次背叛消磨殆尽了。现在的黛西，只是一个披着黛西美貌的花瓶。而盖茨比，却依然选择站在原地，站在五年前他离开的地方，向五年前的黛西苦苦追寻。他并不是没有发现黛西的改变，他自己也承认，“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金钱”。但他依然选择为一个明知无法实现的幻梦奋不顾身并最终成为这个幻梦的牺牲品，因为“他的幻梦超越了她，超越了一切”。这正是盖茨比的伟大之处，一个以梦为马披荆斩棘的人[2]。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电影对盖茨比在重逢黛西后失望梦碎的细节表达的确不够，反而让他在美好爱情的幻梦中一醉到底，这样一来大大破坏了盖茨比坚持的悲剧意味，相反让人觉得他的执着理所应当。甚至在他被枪击的最后一幕，导演的安排是给了在盖茨比中枪之前，电话铃响起，他误以为是戴西打来的，就这样满怀希望的在慢镜头中仰跌进华丽的碧蓝泳池里，嘴角幸福含笑，给了他一个死得其所。而小说里则明确的刺破了泡泡，“我有一个想法，盖茨比本人并不相信会有电话来的，而且他也许已经无所谓了。”导演这样安排也许是处于对这个角色的偏爱和怜惜，不忍心给他这一个太过凄凉的结局，但这样一来，小说的核心，也就是那越来越浓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幻灭感就被大大削弱了。
综上所述，虽然电影本身在拍摄上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在我个人看来，由Nana Del Rey演唱的主题曲Young and Beautiful确实为影片加分不少。Nana虚幻而苍凉的嗓音，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歌词，抑扬顿挫、节奏悠扬的旋律，三者结合用来演绎这一场孤独而又盛大的幻灭爱情实在是再好不过。
[参考文献]
[1]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2] 潘 萌.关于盖茨比的一切[J]. 环球荧幕，2013（2）.
本文选自《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4年第1期，版权归原作者和期刊所有，如有异议，请联系第一论文网QQ712086967，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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